4月14日,91岁的火箭专家梁思礼在北京去世。
这位老先生是中科院院士、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,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获得者,也是中国航天事业的奠基人之一。
这些头衔,都极有分量。但除此之外,他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身份:梁启超的儿子。
▲左图是小时候的梁思礼,右图是青年时代的梁启超,父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梁启超,上过历史课的人都知道,戊戌变法的领袖之一,近代著名思想家、政治家和学术大家。
但历史书上一定没有告诉你,除了上述各种“家”,梁启超或许还是近代史上的“最强老爸”!
▲梁启超和长女梁思顺、长子梁思成和次子梁思永
为什么敢这么说呢?来看看梁启超教育出了怎样的一个精英家庭吧。
梁启超一共有九个子女,其中有梁思成、梁思永、梁思礼三个院士,其他的子女也几乎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,号称“一门三院士,满庭皆才俊”。
长女梁思顺,诗词研究专家。
长子梁思成,杰出的建筑学家。
次子梁思永,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开拓者之一。
三子梁思忠,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军官,参加过淞沪会战。25岁不幸早逝。
次女梁思庄,我国图书馆学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。
四子梁思达,经济学家。
三女梁思懿,著名的社会活动家,长期从事对外友好联络工作。
四女梁思宁,在姐姐梁思懿影响下投身新四军,从事宣传工作。
五子梁思礼,著名的火箭控制专家。
也许有人要说了,这是因为基因好啊,天生聪明,而且出身名门,起点本来就比普通人高。
但是莫忘了,名门子弟中,也出了许多不成材、不成器,甚至为非作歹的例子。像这样兄弟姐妹九个人,各自都在不同的领域有所成就,一定与他们接受的家庭教育分不开,与他们的父亲分不开。
于是问题来了,梁启超这位“金牌老爹”是怎样教育出这一家子精英的呢?
▲1934年,梁思宁、梁思懿、梁思礼、梁思达(左起)在天津“饮冰室”前。
一个“另类老爹”
首先,梁启超是一位十分另类的父亲。在当时是另类,甚至在现在,也称得上是另类。
直到现在,很多中国父亲都很难十分直白地对孩子表达爱。但梁启超经常会告诉孩子们,自己有多爱他们。他曾在给孩子们信中如此表白:
你们须知你爹爹是最富于情感的人,对于你们的爱情,十二分热烈……
不光是口头上说说,梁启超确实为子女的成长花费了极大的精力。
长女梁思顺同他一起流亡日本,由于找不到适合的学校,便由他亲自教授读书,有时甚至为女儿批改作文到凌晨。经济状况稍好之后,为了培养女儿对自然科学的兴趣,他还在家里辟出一座实验室——如果听到现在还有人鼓吹女生学不好数理化,梁启超一定是第一个嗤之以鼻的人。
▲梁启超抱着子女合影。
九个儿女,各个性格不同,梁启超要确保他们都能感受到父爱,而且都觉得自己是父亲心中特殊的一个。他给大女儿思顺取爱称“大宝贝”“我最爱的孩子”,三女儿思懿被他取了个外号叫“司马懿”,小儿子思礼的代号则是“老白鼻”(老baby的谐音)。
对长子梁思成,他说:
“你们若在教堂行礼,思成的名字便用我的全名,用外国习惯叫作“思成·梁启超”,表示你以长子资格继承我全部的人格和名誉。”
对次女梁思庄,他在信中“肉麻”地写道:
“小宝贝庄庄:我想你得很,所以我把这得意之作裱成这玲珑小巧的精美手卷寄给你……”
……梁公你这么会撒娇卖萌,历史书知道嘛?
人生没乐趣,要来何用?
如果梁启超生活在现在,他是绝不会去写《我的儿子读哈佛》之类的畅销书的——因为“读名校”“升官发财”之类,根本不是他对子女教育的目标。
那梁启超看重的是什么呢?在他给子女的家书中,大概能窥见一二:
总要在社会上常常尽力,才不愧为我之爱儿。
一面不可骄盈自慢,一面又不可怯弱自馁,尽自己能力做去,做到哪里是哪里,如此则可以无入而不自得,而于社会亦总有多少贡献。
梁启超的子女中,大多学的不是所谓的“热门专业”,但凡是真心喜欢,且对社会有益,他必定全力支持。梁思成主修建筑史,梁启超深知这个专业找工作不易,但依然全力支持儿子的学业。次子梁思永立志投身考古,他便亲自联系当时著名的考古学家李济,自掏腰包,让梁思永有机会参加实地考古工作。
他也会给子女提建议,但绝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们。本来,他很希望次女梁思庄学生物,但思庄尝试之后,自觉兴趣不大,他便又忙写信道:
“听见你二哥说你不大喜欢学生物学,既已如此,为什么不早同我说。凡学问最好是因自己性之所近,往往事半功倍……不必泥定爹爹的话。”
梁启超对子女的学业非常关心,却并不在意一时的考试成绩。梁思庄在刚到加拿大时,一次考试在班上只得了第十六名,十分沮丧。梁启超得知后,立刻写信说:
“庄庄:成绩如此,我很满足了。因为你原是提高一年,和那按级递升的洋孩子们竞争,能在三十七人中考到第十六,真亏你了。好乖乖不必着急,只需用相当努力便好了。”
后来,思庄经过努力,成绩一跃成为班上前几名。梁启超高兴之余,特意写信嘱咐:
“庄庄今年考试,纵使不及格,也不要紧,千万别着急……你们弟兄姐妹个个都能勤学向上,我对于你们功课不责备,却是因为赶课太过,闹出病来,倒令我不放心了。”
梁启超自己曾经走过旧式科举的道路,且是科举的成功者(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,大概相当于一个小学毕业生参加高考,而且被省重点录取了,随意感受下)。但正因如此,他才对科举应试那一套深恶痛绝。他在《学问之趣味》中说:
“我认为,凡人常常活在趣味之中,生活在有价值中,若哭丧着脸捱过几十年,那生命便成为沙漠,要来何用?”通俗地翻译一下,大概就是:人生要是没乐趣,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?
他在给梁思成的家书中曾这样写:
思成所学太专门了,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,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,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之某部门,稍多用点功夫。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,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;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,厌倦即为苦恼,乃至堕落之根源。
“如果做不成一个人,智识越多越坏”
不强求成绩,不干涉兴趣,但梁启超也有一件最看重的事情:品行。他曾说:“你如果做成一个人,智识自然是越多越好;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,智识却是越多越坏。”
如果说在教育方法上,梁启超是个“西方式爸爸”的话,在对孩子品行的要求上,他更接近于自己的父辈:传统的中国士人。
▲青年时代的梁启超。
梁启超本人接受的是十分传统的家庭教育。他的祖父是一名秀才,父亲没有考中功名,一直在家乡教书,算是受尊敬的读书人。他的母亲也是读过书的女子,在梁启超很小的时候,就教他认字、背唐诗。
在读书上,梁启超很快显露出超凡的天赋,“八岁学为文,九岁能缀千言”,放到现在绝对是天才少年。但父亲依旧待他十分严格,不仅要刻苦读书,课余还要帮家里在田间劳作,决不可“做游手好闲之人”。
所谓严父慈母,母亲待梁启超十分慈爱,但在大事上也绝不会纵容。六岁那年,梁启超因一件小事撒谎,一向“终日含笑”的母亲为此盛怒,命令他跪在地上“力鞭十数”,并警告他,如果再说谎,将来只能做盗贼、乞丐。
这段故事,梁启超一直反复讲给自己的子女听。他还让孩子们从小读《论语》《孟子》,教导他们“知者不惑,仁者不忧,勇者不惧”的道理。
即使在梁启超过世后,梁氏子女依旧牢记着他的这些教导。抗战期间,梁思成、梁思永全家踏上颠沛流离的流亡之路;长女梁思顺在丈夫去世后独自抚养四个孩子,生活极为艰辛,但坚决不为日本人做事;三子梁思忠身为军官,在淞沪会战的战场上浴血奋战;小女儿梁思宁投奔了新四军。
梁氏兄弟姐妹九人中,有七人都曾经留学海外,而且都是哈佛、哥伦比亚大学这样的名校。学成后,他们全部选择了回国。在梁家,“报效祖国”这四个字,从来不是一句说来好听的空话。
而这,或许正是我们为何如此尊敬梁氏一家的原因。在这个崇拜成功、膜拜金钱的时代,总该有人提醒我们,什么才是真正的精英。